此恨绵绵无绝期
 
 

【双兰番外/百里玄策】The Last Rose



写在前面:

致tag歉,

这篇是《良宵》《凉夜》《阿芙》的后续。(这些都在主页可以自行食用)文中阿芙是笔者自己设定双兰的女儿。并且给娃安了和玄策的CP,介意的话别找不愉快了哈。

总的来说这篇写的很艰难。情节还是有些欠缺。希望大家包含。

有一个CP小彩蛋,不知道大噶会不会发现嘻嘻。




by 洗朱




百里玄策一直在流浪。冥冥中有个声音像是在对他讲述着什么,他却听不清。他的记忆中只模糊的剩下自己的名字。在这迷茫之中,他慢慢长成一个狂放叛逆的少年。人生没有确切方向,只是肆意游荡在天地之间。在森林中同野兽一起奔跑,在江河中与游鱼竞逐。

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持续着。他从自然中学会了独属于他的生存方式。一次路过战场时,他拾来了个勾人的飞镰——打猎从此变得容易很多。就这样天为被,地作席,他慢慢长成了个强壮的少年。

但他并不是个纯粹的人类——体内深藏的狼族魔种基因总让他在月圆的夜晚无比狂躁——咆哮和奔驰只能让血液更加沸腾。

又是一个月圆之夜,百里玄策双眼血红,空虚从心底蒸腾而起席卷理智。他漫无目的地狂奔着,妄图以此纾解难以忍受的躁动不安。万物在猩红模糊的视线中飞速倒退。夜风在耳畔呼啸而过。极限的极限,绚烂白光在脑中炸开,他“嘭”地倒下。

今日的天阴沉十分,阿芙没有去塔楼上看夕阳。她躺在玫瑰花丛里,鼻尖萦绕着花香和淡淡血腥味儿。这味道妖异神秘,却给她一种莫名的平和与宁静。

迷蒙之间,一个滚烫沉重的东西突然砸在身上。睁眼便发现一颗火红火红脑袋倒在胸前。

阿芙有些恼羞,费力推开这颗毛茸茸的头,坐起来仔细打量。这东西鲜艳红发间竖着两只狼一样的耳朵,身后也是一条火红的尾巴,但却有与人无异的四肢和面容。双眼紧闭着,满身热汗。本就破旧的衣料被划得七零八碎,露出皮肉上叠叠伤痕。

明明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样子,却这样伤痕累累......她有些看不过,指尖轻抚过那些横亘的伤疤。这小怪物突然抽动了下身体,很快又不动了。她小心翼翼触了触那对柔软狼耳,心里生起一股股奇异情愫。

百里玄策醒来的时候,脑子里一片空茫。睁眼好久才回过神。每次月圆之后,他总要记忆断片。

不过这里......他神经骤然紧绷起来。警惕地竖起耳朵。周遭很安静,光线昏暗,窗帘被微凉的风微微荡起,飘摇间露出天边破晓的晨光。身下的床铺柔软舒适,身上的伤疤已经被仔细包扎过了......寂静之中,他似乎听见了一份不属于自己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心跳声。掀开被子,这才发现身边卧着个睡得正香的小姑娘。

本能地,玄策差点从床上跳起来。自己神志不清也不知道发狂了多久,之前的每次不是在林间就是在山崖上醒来。还是第一次寻来个如此安稳的处所。也许就是这家伙把自己捡回来的。

她睡得沉,安安静静的卧缩成一团安安静静。深红长发散下来遮住大半面庞,一条白裙子睡得皱皱巴巴,裸露的的肩膀手臂莹莹生光。手里抓着一块半干的帕子。

玄策的脸倏地火烧一样,喉结动了动。心中窜出一股无名大火。手忙脚乱地给她盖好被子,便飞也似地从她身边逃走了。

阿芙醒来的时候,昨夜捡回来的小怪物已经不见了踪影。身上的被子倒是裹得严严实实的。她揉揉眼,迷蒙了半晌。

已经是傍晚了啊......她拉开窗子,橘红的夕阳透过玻璃窗子射进来,给天地镀上一层温柔的金光。一颗红彤彤的苹果端端正正待在窗台上。

她曾在阁楼里翻到过一堆纸页泛黄的旧书,大多花体字龙飞凤舞。其中一本里的故事很奇异。讲的是森林深处一个小女巫救了一个误入捕兽陷阱的猎人。她用神秘的黑魔法治愈了他的伤,并且深深爱上了这个年轻人。

这人与她承诺,回村子报一趟平安便一定回来娶她。不谙世事的天真女子无比信任她的爱人。分别时她送了他一颗红苹果。

带着她沉甸的爱与期盼他离开了。

从此再也没有回来。

这个故事让原本就寡言的她沉默了许久。她不太会处理自己的感情。母亲只是一道模糊的影子。父亲七年前归于寂灭。除了城堡里的那些侍从,她身边再无其他人。他们对自己无比恭敬,却无亲近。

她一直是孤身一人。

永恒的生命往往意味着无涯的寂寞。阿芙枕在手臂上,指尖划过苹果光滑的外皮儿。那灼目的殷红颜色,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只乱发火红的小狼。

自己也许将长长久久孤独下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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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里林中浮起一层朦胧的氤氲雾气。薄纱一样笼在四周。被风荡起来有了生命似的,在参天树木间起伏蔓延。远处不时传来哀切的兽吼,在静谧之中久久回荡不散。

阿芙走在这一切之间。随着年龄增长,她一到夜晚就兴奋无比。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。她无法压抑这渐渐显露的血族天性,只能借林子深处那潭深水勉强保持冷静。

她赤脚来到水潭边,将自己沉入水中。水流在鼓膜上击出模糊的声响,昏黄的月色碎成一块一块的亮银。一切都渐渐晕成流离的光斑。空气化成亮晶晶的水泡,滚滚散逸,离她下沉的身体越来越远......

她放松四肢,感受着微凉水流的拥抱亲吻。一头深红的卷发在水中散开来,水藻一般摇曳生姿。被湖水滤过的月光愈加柔和,照得她白色长裙几近透明。意识渐渐放空了去——

置身世界之外,冷寂昏暗之中身边唯有充溢的水泽。

阿芙慢慢闭上眼,往更深处沉去。突然间明镜一样的水面被一个意外的坠落打的支离破碎。

她还没回过神,就被拥进一个滚烫怀抱之中。待她睁开眼,自己已经在水面之上了。一抬头,视线便撞进他眼中。

那是一双与狼无异的竖瞳,乍一看去幽深可怖,可此时却满蕴着担忧。他满头满脸的水,因为甩头的动作水珠四处飞溅。他紧紧搂着她的腰,带她往岸上去。

百里玄策将她带上来,马上缩回了手,扑棱起来就想要跑。阿芙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角,却因着他动作太快,慌乱间竟揪住了那条火红的大尾巴。

“别走。”她一双眼睛湿漉漉的,睫毛上挂着止不住滴落的水珠。玄策看着那双眼怔仲起来,她的眼珠也是红色的,不过和自己不同,是一种内敛的近乎黑色的深红。如今那双眼里竟有乞求的神情。

被她这么瞧着,玄策不知所措地甩了甩耳朵。尾尖一向是他敏感的地方,如今被她攥着,一阵一阵的奇异酥麻从尾椎骨直窜到脑袋顶。他面上滚烫起来,胡乱抹了把脸,乖乖回到她身边,局促地低着头。

“你以为我要跳湖?”阿芙见他不再想着逃走,慢慢松开了手。

百里玄策闻声点了点头,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应答声。自小流浪,他的话说得不大好。

“谢谢你呀。”阿芙被他手脚不知何处安放的羞涩模样逗地有些开心。十几年来,还从未有人将对自己的关心表现地如此明显。

心中淌过一阵暖意融融的热流。

这头小狼的动作总是出乎她的意料。他没回话,刹那间便腾起身子将她抱起来背到了后背上。再一次地,还没回过神,森林里的一切便都向后飞快倒去。

他的背算不上宽广,甚至有些瘦削,颠簸起伏间却给她莫名的安全感。阿芙将耳朵贴在他的背上,隔着湿漉漉的衣裳,耳畔穿来一阵阵结实有力的心跳。星星随着他们的移动,在深蓝的天幕上划出一道一道的璀璨流光。

“谢谢你的苹果。”

她听着他的心跳,燥热的身体慢慢沉静下来。夜风温软,她竟就这样在他背上睡着了。

“小狼......”

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床铺里了。被子盖得严严实实,身边并无其他什么人。阿芙迷糊了一会儿,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跑到窗子前——

昏黄的夕阳余晖之中,一颗红苹果,正摆在石头窗台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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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此每天傍晚,玄策会趁着她醒来前的间隙顺着城堡外满墙的藤蔓,爬到她屋子外头,在窗台上放一颗红苹果。阿芙漫长的白水一样的日子因为这一点小小心意从此变得生动起来。她突然有了最期待的事情,每天看到那颗闪闪发光溢满清香的苹果,心情便会明媚起来。

这一天阿芙醒来的很早。她躲在窗子底下,一根一根地划火柴。那些被削得纤细的小木棍“刷”地腾起灼热的火苗,发出细小的光亮。可不多时便被抽走了灵魂似的,失去灿烂的模样变得焦黑弯曲。

她不知道自己点燃了多少根火柴,只知道他来的时候,指尖都被染的脏兮兮的。

百里玄策蹑手蹑脚爬上窗台想要放好苹果的时候,突然被拉住了手臂。阿芙俏生生的脸蛋出现在他面前。吓了他一跳。还好他反应快抓住了窗沿才没掉下去。

“小狼,你来。”阿芙的脸颊红扑扑的,仿佛染上了橘红的辉光。她把他拽进屋里。他稀里糊涂地被她拉着,掠过阴森幽暗的长廊和盘旋的石楼梯,来到个空旷的大厅里。

厅堂里只四角点着昏暗烛火。抬头看到的不是石制的穹顶,而是十三扇彩绘玻璃。上面绘着烈烈焰火。一片光影被这火红的颜色滤着投下来,映出半空里漂浮游荡的细小尘埃。这里没有上帝,没有天使,一切只需追随自己的欲望。

“你陪我跳舞好不好。”阿芙拉起他的手臂,赤脚在冰凉的地砖上旋转起来。他们都并不会什么舞步,却都无师自通般。笨拙地舞蹈起来。

她穿着长长的睡袍,旋转起来盈满风,露出笔直纤细的小腿和干净白嫩的脚丫。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,好像落进了星星。

玄策揽着阿芙的腰,身体靠近彼此的。他们离得非常近,呼吸相闻,甚至可以看清彼此面颊上的腾起的红晕和额头鼻尖的汗珠,可以听见砰砰忙乱的心跳。他们随心所欲地转着圈儿,好像伴着某支欢快的交响乐。就像两朵浪花,在无垠的海上肆意竞逐。

光以其将尽的火焰包裹住这对无忧无虑的小小身影。直至白日燃尽,他们依旧没有停下来。

他们玩的很疯,阿芙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这样开心放纵。她独自在无限孤寂之中踯躅太久了。此刻她不再是被精心打点摆放在玻璃罩子里干枯的花朵装饰,面前的这个狼耳少年,重新给了她火焰一样的活力。让她在漫长的沉睡之中醒来,重新散出芬芳。

他们旋转着,愈来愈快。阿芙兴奋地尖叫出声。那支曲子被推向高潮,一排巨浪头也不回地冲到岸边岩石上,“哗”地粉身碎骨,却义无反顾。

她卷曲的发丝顺着蕾丝抽褶蜿蜒而下,几缕碎发散到额前颊边。一双深红的眼睛清澈见底,映着明亮笑意,羽毛般的眼睫微微垂着,在面颊上投出半扇阴影。

曲子戛然而止。四周又变回原先的安静样子。阿芙踮起脚尖,额头贴住他的,望进他眼中。可爱的小狼,不知是不是因方才的舞蹈脸颊通红。她第一次这样仔细观瞧他的脸。透着少年的青涩稚气,混着一点稳重成熟——她甚至可以想象到,他完全长大了的模样。

玄策看着她深红的眼睛,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剧烈。这样的距离使她发间与衣上的香气幽幽萦在鼻尖。她的身体不算温暖,甚至有些冰冷,但他可以感受到来自她身体深处,越来越清晰的心跳。

谁都没有说话,都是沉默着的。彼此的眼中好像又有千言万语——她脑中蓦地闪过泛黄纸页上那些煽情的诗句——

我喜欢你是寂静的,

让我跟着你的静默一同沉默,让我和你交谈,用你的静默——

明亮如一盏灯,简单如一只戒指。

你仿佛是夜,默不作声,布满繁星。

你的静默是星子的静默,如此遥远而单纯。

“阿.......芙......”

他湿润的唇瓣间吐出两个音节,含混朦胧,却可以分辨——

她的名字。

从前她不懂那些酸涩文字。

现在她仿佛明白了。

你从万物中浮现,充满我的灵魂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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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子深处的那些苹果树差不多都被摘得只剩绿叶。玄策寻了很久也无甚收获。往城堡回的时候太阳已经沉了大半。天边晚霞烈烈,像是一壶熔浆自天边倾泻而下,被大片大片的云幕兜着漏不下来,灼出一个个不规则漏洞。

玄策身形闪得飞快,穿过密林与流水,心中惴惴。没能遵守与她看夕阳的约定,他不忍心在那张天真无邪的面庞上见到失望的神色。

他赶回城堡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。窗纱被夜风卷着在外头猎猎翻飞,屋子里一片凌乱。他倏地警觉起来竖起耳朵,嗅见一丝新鲜的血腥味。那腥甜味道里混着熟悉的香气。

他的瞳孔猛地缩了缩,心脏被人攥住似的。在屋子里横冲直撞了找了半天,原本华贵的摆设碎了一地,天鹅绒的枕头也被划破了。被他这么一扑腾,柔软的绒絮纷纷扬扬飞得满天满地。

几乎翻遍了城堡,除了几具仆从的尸体,玄策一无所获。凭着狼的直觉,他可以猜到发生了什么。猛兽总是无比耐心地潜伏,等到时机便一扑而上咬碎猎物的喉咙。冷汗顺着额头留下来,凉意涔涔的。他疯狂地摇头避开了这个不祥的念头。

天已经黑透了,今日夜色格外诡异,像是整盘颜料洒落混在一起的那种浑浊颜色。百里玄策一路循着血腥气追到外头,才猛然发现今夜的圆月,是猩红色的。

拂落的月色在风里仿佛活了似的幻化出形体。在连绵的大地上起伏蔓延。苍茫森林隐在腾起的雾霭之中,好似好似一只匍匐隐忍的兽,被蒙上一大片一大片混着浓郁红潮的灰黑剪影。

城堡外头原本被精心养护的玫瑰花丛此刻枝条横斜,零零落落。花瓣凋落碎在土里,馥郁馨香之外,还有积年累月沉淀在泥土里的骨血甜腥。

这是用血肉浇灌的玫瑰。娇艳非常,常开不败。此时被泛红的月光一照,无比诡谲妖异。

她的味道在这里被花香冲淡了许多。他强压着身体深处翻滚的热浪,踉踉跄跄往前奔去,跌倒了就爬起来。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寻找了多久。身体里那股冲动几乎要击垮理智冲破皮肉。可他偏偏吊着那口气。哪怕信念已绷成了一根随时会断的细线,他也要咬牙坚持到最后一刻。

她还在等着自己。

她不可以有危险——

一定找到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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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芙的白袍子上斑斑点点全是血迹。卷曲的发丝散乱着,混着被染红的衣袍蜿蜒而下,仿佛一条仍在流血的红河。原本娇嫩红润的唇瓣现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。

她被束在一丛乱草之间,一动不动。玄策近乎涣散的视线终于有了焦点。他发了疯似地冲过去把她小心揽在怀里。她的眼紧紧闭着,身上冰冷得可怕没有一丝温度。若不是胸口还有一点微弱起伏,他真的以为她是死了。

小狼抖着手查看她的伤。一柄小刀正插在肚腹之上,仍往外淌着血。腥甜的味道蔓延开来,一阵一阵刺激着他脑仁。玄策闭上眼,把头埋在她颈项之间。嘴唇领略到血管里萌动的微弱生机和渐渐变缓的心率。

他在发抖,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。鲜血的味道让他脑子里那根线,几乎到了断裂的极限。

“小狼......”

阿芙在剧痛之中昏睡过去。她做了一个梦,独自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海上,雷鸣电闪惊涛骇浪。她惊惶极了,可愈是挣扎,便沉得愈快。就在冰冷海水要将身体完全吞没之时,她突然抓住了一只手。转而被揽入一个滚烫的怀抱。阿芙费力撑开眼皮,只见着一团火红的颜色。

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。今日她还未醒来,迷蒙中便被一群人拖起来绑了去。城堡里的仆从都被这些人杀光了。他们凶狠地捂住她的口鼻,阿芙何时受过这般欺侮。剧烈挣扎间,一把银刀便捅进身体之中。

吸血鬼最怕银器。疼痛迅速在身体各处流窜。她一下子就软了四肢,任由人捆着失去了意识。

哪怕方才那样无助与痛苦,她也没流一滴眼泪。她是公爵和花木兰的女儿,她的头颅无论何时都要高高昂起。即使面对死亡,也必须守护尊严。

可她的小狼竟然真的出现在面前。

“.....快走......”干裂的唇间溢出微弱的声响,她抬了抬手,想要将他推开。那些人显然是有备而来。自己不过是一只饵,他们要钓的大鱼,是百里玄策。

可这一切都太晚了。不出所料,电光火石间,一支支流箭迅疾地像是一道道闪电,劈开夜色直直朝他们飞来。灵敏的狼耳听到动静,想要做出反应却已闪躲不开。玄策将阿芙牢牢护在怀中,自己没能幸免。巨大的冲击力激得他止不住震颤,可那一刻什么都顾不得,他脑子里想的,唯有护她周全。

待那些箭矢终于停止,他背上已经不知扎了多少个血洞。火把的光亮慢慢照亮了四周,但玄策眼前已经是漆黑一片了。狼变的本能与剧痛驱使他近乎炸裂。但他还是紧紧把她抱在怀里,回头朝那些人张口亮出尖利的獠牙。

“呦,十年了,小狼崽子,可让我们找到你了。”

百里玄策看着领头那人狰狞得意的表情,心念突然一动。

这张面孔有些熟悉。这灼灼的火光与鲜血......

他无家可归,一直在流浪。冥冥之中仿佛在寻找什么,又好像在躲避什么。他既盼着有一天可以记起,潜意识里却在拒绝。那些尘封在心底的记忆,那些残忍的真相,正一点点被剥开伤痂,重新淌出血来。

十年之前,同样的血月,同样的火光,同样的流箭,他的族人惨死在这群猎人手中——他们忝居维护人类的纯净血统,总想将他们这些魔族混血赶尽杀绝。

他们精心策划了一切,终将他的家族屠杀殆尽。哥哥把他藏在木桶里逃过一劫。百里玄策瑟缩在那方狭小空间里目睹了屠杀的全过程。百日还与他说笑的父母亲人,顷刻间便变成了冰冷尸体。他活了下来,但也疯了——他无力承受如此沉重的血海深仇。

这么多年,原来自己一直在逃避杀身之祸,逃避他担负的沉重责任。

再睁开眼 ,百里玄策已经彻底无法看见任何东西了,眼前猩红的一片。飞镰在掌中颤鸣,理智的弦“嘣”地断了——

无名业火在心中熊熊燃烧,该来的还是来了。

他要报仇雪恨,他要活下去。

他要守护她。

阿芙觉着他的身体越来越烫,突然间怀抱着自己的手臂松开了,紧接着是一声哀裂的嘶吼,就像深冬湖面冰层下埋藏的炸药,骤然间冲破冰面爆开来,发出毁天灭地的声响。如果她那个时候抬头望他,会不会看到红色眼瞳中炸裂的火焰?会不会看到终于展露爪牙的野兽?

她不知道。

她陷入一片黑暗之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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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费力地睁开眼,花纹繁复的彩绘玻璃窗将明媚阳光滤成一团团斑斓模糊的光影。一片绚烂之中,阿芙看见窗前站着的女人朝自己转过身来。

那是一个高挑优雅的身影,仿佛身置云端,朝自己缓缓飘来。

她离自己越来越近,终于到了身边——她伸出手,温柔地抚了抚阿芙的头。

“活下去——”那声音飘渺缱绻,袅袅绕在耳边。

阿芙贪恋面前这个人带来的安心与温暖,这份记忆中母亲的感觉令她无比贪恋。她想求她留下来,却只握住一团虚无的空气。这个无法看清面容的女人,云雾般飘远了,远了,最后消失在一片流离光影之中。

妈妈......

她睁开了眼。

阿芙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,一切都仿佛从未发生似地,她好像只是做了个冗长的梦。梦里的喧嚣与杀伐是那样不真实。身上的伤已经包扎完好,她竟然被救活了。

挣扎着撑起身子,环视四周,她才发现自己是在一幢光线昏暗的木屋里。床边火炉旁站着个人,正熬着什么汤药,巨大坛子里的液体在火焰上咕噜咕噜冒着气泡。

那人听见响动,回过身来。

“你醒了,孩子。”

那是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子,面庞皎洁尤如霜雪,眉宇间环绕着淡淡哀愁。她靠近的时候,阿芙明显觉着周身冷了许多。她裹紧被子,缩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她。

“不要害怕。”那女人伸出手,轻轻将她散乱的碎发别好在耳后,散出一股淡淡的梅花香味儿。她唇畔挂着柔柔笑意,“真是个可爱的孩子。”

“是您......”阿芙试探着问,“是您救了我吗?”

她没说话,只是点了点头。

“那您有没有见着,见着个长着狼耳朵和尾巴的少年?”她仰起头,目光里满是期盼。

她摇了摇头,“我是在门前捡到你的,并没有发现其他人。”

这个年轻的姑娘满身是血倒在她门前,身上的伤口很深,周围的衣料已经完全被鲜血染透了。她剪开碎布才发现伤口泛着黑,往外卷曲着,那腐败的颜色已经有蔓延的迹象。

寻常人类被银器所伤断不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,这一切明明白白告诉她,面前的这个孩子,是个吸血鬼。

她的神情黯了黯。这附近的血族,唯有公爵兰。

这个孩子不过十几岁的年纪,她拨开阿芙的碎发,看着那肖似的眉眼,心中已有了个大概。

“回去吧,孩子。”她顿了顿,“不必谢我。很久之前你的父亲曾帮过我一个忙。”

阿芙离开之时,神秘的女巫递给她一颗饱满的红苹果。

“希望总是存在的。”

阿芙想继续问些什么,女巫却将食指点在唇上做出了噤声的手势。她唇边那抹淡淡的微笑,至今阿芙都无法参透。

寂夜如水,她换上抽着蝴蝶结的丝绸裙子,穿上精致漂亮的小皮鞋,在幽深的长廊之中徘徊,鞋跟在石阶上敲出清脆的响。

城堡只剩下她一个人了。她又变回了从前的孤独模样,却比那时更加孤独——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过,那只火红头发的小狼,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。

他哪里去了呢?他还好吗?她等了很久,每天黄昏之时在塔楼上看着那轮明黄的太阳慢慢沉坠,期盼着某一天窗边会出现一颗新的红苹果。

你在远处,影子纠缠于深深的孤独中,你在远处,比任何人都遥远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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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色短促,从天边倏地溜走了。天地失去了黄昏的颜色,重新被漫长的黑暗笼罩。星星闪耀如宝石。一朵云遮住了金黄的弦月,琥珀色的光辉在夜色之间款款流荡。

可这一切美丽都没有温度。

阿芙躺在玫瑰丛间,透过横斜的带刺枝条数星星。

一颗,两颗,三颗......它们太多了,无穷无尽。任她如何尽力也不能数完。但她还是坚持着做这件自儿时便开始的徒劳事情——一如等待。

此时你在哪里呢?身边还有些什么人?他们又在说着什么?

夜风呜咽,带着来自远方的哀哀叹息。

“阿芙......”

耳畔响起熟悉的呼唤,她还没来得及起身,就陷入一个熟悉的滚烫怀抱之中。

“我把他们都杀死了。”玄策把脑袋深埋在她颈边,“从此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。”

那天飞镰血洗了那片森林,屠杀过后,玄策看着满地的尸身,无助地嚎啕大哭。是释然,他终于报仇雪恨;是恐惧,他手上沾染了这么多人命,他变成了杀人狂魔。

他没有勇气再面对她,远远地跑开了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伤口甚至已经结痂痊愈,他徘徊了很久,最终被疯狂的想念打败,偷偷跑回了她身边。

“嗯......”阿芙抬起手臂,紧紧攀住他的肩膀。他瘦了很多,骨头竟然有些硌人。

“留下来吧。”

我一直期待着没有回声的话语。拥有一切又失去一切。我用最后的船索渴求紧系住你。

在我荒瘠的土地上,你是唯一最后的玫瑰。

“好。”

那火红的颜色,是她生命中不熄的火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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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芙后来在书里看到了那个故事的结局。

那个年轻人并不是什么猎人,而是教廷为了抓捕漏网的女巫,派出的特使。

他并没有杀了她,反而爱上了她。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,他精心编造了一个谎言。

他走的时候,她给他一颗红苹果,象征着她的爱与期盼。可教廷震怒于他的不忠,将他囚禁在塔楼之中,折磨至死。

阿芙合上书本,有些疲倦地把头靠在玄策的肩上。她数着空气里浮动的尘埃,声音里有藏不住的哀切。“女巫真的好可怜。”

玄策没有说话,反握住了她的手,掌心的温热源源不断传来,令她安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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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没回来......”

女巫在罐子前熬着药,酸涩笑容扯动了横亘的苍老皱纹。

时间过去很久很久了。

她知道,他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

🔚

02 Sep 2018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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